日本艺术与“完美”有着复杂的关系,但其文化概念“侘寂”则主张残缺之美。
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近日对外展出的日本艺术新展以“三绝”(The Three Perfections)为题,呈现了日本艺术的千年流传。“三绝”传承自中国文人艺术,指的是诗歌、书法和绘画,展览关注将这三种独特表达形式相结合的艺术作品。
遗憾的是,曾在日本流传极广被尊为“南画”的艺术形式在当下已趋于式微。
与谢芜村,《寒山拾得图》(局部),1770年代早期
“三绝:玛丽和切尼·考尔斯收藏的日本诗歌、书法和绘画”延续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展示日本艺术的传统。2015年,该馆举办了广受欢迎的“发现日本艺术”,以超过200件杰作,涵盖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多种艺术形式,并讲述了博物馆如何在一个多世纪里建立起一流的日本艺术收藏。2017年的“日本竹艺”展也是一场令人瞩目的展览,通过与和服、根付(微型雕塑)、挂轴等多种艺术品的配合展示,呈现了日本竹编艺术。
在此次展览中,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再次以丰富的日本工艺品环绕其主题艺术,意图让观众沉浸在日本文化与美学氛围中,同时尽可能调动观众的各种感官。“当你创作书法时,你会闻到墨香,触摸毛笔,还有精致的漆器盒。这个展览中有许多类似的联系,汇聚了各种感官体验。”展览策展人约翰·T.卡彭特(John T. Carpenter)和莫妮卡·宾西克(Monika Bincsik)说。
小野于通书《源氏物语画帖》(局部)
“诗书画”作为“三绝”的概念来自中国。在古代中国,士大夫通过这些艺术形式进行自我表达。绘画被认为是“无声的诗”,而诗歌则是“有声的画”。士大夫自幼接受书法的训练,以书法用笔入画。
根据英国艺术史家,汉学家苏立文(Michael Sullivan,1916-2013)1974年著作《三绝:中国的绘画、诗歌与书法》的说法,“三绝”这一术语起源于唐代诗人、画家兼书法家郑虔(691年-759),唐玄宗欣赏其才学,曾于其《沧州图》后题“郑虔三绝”四字。
书法在中国一直被视为最高的艺术形式,它的艺术性和表达性独立于文字的含义。关于书法作为一种自我表达手段,揭示书写者的性格,汉代的儒者扬雄(又作杨雄,公元前53年—公元18年)曾写道:“言,心声也。书,心画也。声画形,君子小人见矣!”
但直到北宋时期,绘画才真正与诗歌、书法等同,苏轼评价唐代王维说:“味摩诘之诗,诗中有画;观摩诘之画,画中有诗。”苏轼好友黄庭坚对李公麟作品的评价:“李侯有句不肯吐,淡墨写出无声诗”也揭示了当时艺术形式之间的相互关联。
原在中,《兰亭曲水图》,1829
此次展览,以汉字文化中“诗书画”为线索,展出由考尔斯夫妇(Mary and Cheney Cowles)捐赠(或即将捐赠)给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日本绘画和书法珍品,这些作品跨越近千年,展示了书法的力量和复杂性,以及其与绘画图像的创造性结合。
展览的十个展厅都营造了不同的氛围,带领观众进入不同的历史时期,探讨日本美学。例如,其中一个展厅充满了11世纪的诗歌吟诵声,这些声音令人陶醉(且具有催眠效果)。“这声音非常悠扬而宁静。”卡彭特说道,“当诗歌被吟诵出来,会改变其节奏和意义,就像通过书法将其铭刻于作品中一样。”
另一个展厅让观众见证一场诗会,试图将观众带回到那个雅集的时代。还有一个展厅展示了僧侣制作的漆器,这些漆器最初被作为崇拜之物,无数信徒在神道教神社和佛教寺庙中会抚摸这些物品以祈福。“你可以看到人们多年来触摸留下的痕迹。”宾西克说道。
日本经典文学作品《源氏物语》是展览中许多艺术品的灵感来源之一,尽管其作者紫式部是女性,但由此书衍生出的书法传统却以男性艺术家为中心。
土佐派画,小野于通书《源氏物语画帖》,17世纪早期(一页)
展览试图挖掘女性创作,小野于通(1559/68年-1631年)是安土桃山至江户时代初期最受赞誉的艺术家之一,是精通诗书画琴的才女。小野于通将经典诗歌转化为书法,装饰在土佐派画家(这些画作曾被归于土佐光吉)绘制的《源氏物语》册页上,其夸张的竖笔,是桃山时代(1573-1615)女性书法的最佳范例之一。“我认为她甚至比当时的三位著名的男性书法家更出色。”卡彭特说道。
土佐派画,小野于通书《源氏物语画帖》,17世纪早期
土佐派画,小野于通书《源氏物语画帖》,17世纪早期
在更早的平安时代(794-1185),女性在日本独特的文字系统假名的发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,以至于假名被称为“女手”。在(传)小大君(平安时代中期女性和歌歌人)的《丽花集》抄录中展现了这一时代女性书法的流畅优雅,并展示了书法家在抄录通俗诗歌时如何打破列式,创造出一种动态的构图。
(传)小大君,《丽花集》,11世纪晚期。
释文:“我想知道野樱花是否只是为了颜色。花虽落却风不吹的世界”
17世纪中期的《游女读书图》则附有京都岛原区的花魁藻潮的题字,诗句改编自诗人、学者和书法家藤原定家(1162–1241):“谁在世间,显现色彩,笔端闲趣,流露深意。画中的年轻女子在灯光下读书,她的发髻是改良版的“御所风”。
佚名,《游女读书图》,约 1655–1661
在日本传统文化中,禅宗和茶道也深受书法影响,此次展览中策展人精心布置了用于营造茶道氛围的精美艺术品,展现了日本茶道的一角。卡彭特提到:“在茶会中展示的书法作品对于营造氛围非常重要,有人认为茶道中最重要的器具就是悬挂的书法卷轴。”
禅宗僧侣梦窗疏石(1275-1351)和卖茶翁(本名柴山元昭,1675-1763)的书法大胆而粗犷。这些作品完全用汉字书写,体现了禅宗超越常规以实现精神启蒙的理想,其中渴笔飞白表现出笔触的紧迫感、自发性和自由感。
梦窗疏石是日本镰仓末期至室町时代初期著名佛教临济宗僧人,是日本早期禅宗历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僧侣之一,他没有像许多前辈那样前往中国,而是师从于流亡禅师一山一宁(1247-1317)以及一些曾经到过中国的日本高僧。梦窗疏石主要在镰仓活动,直到1333年应天皇邀请迁至京都,并在京都度过余生。“应无所住,而生其心”传达了一个基本的禅宗理念——觉醒可以通过超越物质和眼下的世界来实现。
梦窗疏石,《应无所住 而生其心》,14世纪早期
卖茶翁是黄檗禅宗僧侣,在推广中国煎茶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。他继承中国书法传统,并发展出一种大胆、充满活力且流畅的风格。在这里,他书写了一首由中国唐代诗僧寒山所作的著名诗句——“吾心似秋月,碧潭清皎洁。无物堪比伦,教我如何说。”
卖茶翁,《寒山五言绝句“秋月”》,1760年
寒山的形象,也常出现在日本绘画中,江户时代中期的俳人、画家与谢芜村(1716–1783)以双联画的形式描绘了两位八世纪的禅宗怪杰——右侧是寒山,他手持诗歌的卷轴。另一侧的拾得背对观者,被一顶大竹帽遮挡,他手中的扫帚提醒人们他在寺庙中担任杂役的角色。寒山与拾得象征着禅宗佛教的反传统追求,常常成为绘画和诗歌中的主题。
与谢芜村,《寒山拾得图》,1770年代早期
在这件作品中,与谢芜村运用了粗犷的笔触,以大笔勾勒袍子,展现书法用笔的精湛技艺。对于头发,芜村在湿墨渲染的基础上,使用枯笔,使得头发呈现出凌乱的质感,捕捉到了隐士们不羁的本性。
圆山应举,《龙虎图》,1770年
龙虎作为最受欢迎的中国画题材之一,也被广泛移植到日本。东亚的龙通常被描绘在云雾中,象征着水,体现了在雷暴中显现的动态自然力量。传说龙掌管天界,而虎则被认为统治大地,尽管老虎并非日本本土的动物。
圆山应举,《龙虎图》,1770年
在这幅完全单色的画作中,右侧的画轴上,圆山应举以他著名的柔和水墨层次展现了从云中现身的龙。左侧的画轴上,以细腻的笔触描绘出老虎的毛发,尽管它怒视着上方的龙,但表现出极少的凶猛之感,这也符合日本对老虎的典型描绘风格。
虽然展览的大部分展品涵盖了久远的历史时期,但也有一些作品展现了20世纪以来传统艺术的发展,带来更为现代的视角。这些书法作品蕴含着一种能量和图形的力量,让人联想到波洛克的画作。它们激发了人们的好奇心,并促使人们了解这些传统在现代如何继续演变。在欣赏“三绝”的过程中,不仅有机会沉浸在特定的文化氛围中,还可以以冥想和沉思的方式暂时逃离纷扰的世界。
展览将持续至2025年8月3日。本文编译自《卫报》和大都会展览网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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